作者：程冰

悉尼的五月一般来说是精彩的，可以策马驰骋山林之间领略斑斓的夕阳；可以跑到海滩怡然自乐享受温暖的关爱；可以骑着骆驼越过沙丘体验海阔天空的豪情壮志，可以穿梭于扑朔迷离的灯光疯狂陶醉，幸福着情人港的烟花璀璨。和徐志摩的四月天相比，我更爱五月天，因为它象极了人生路的变幻无穷，晴天霹雳瞬间降温，稍后艳阳高照和煦满怀; 冷飕飕中给你日月同辉，热辣辣里赏你满天星辰。 时代的一粒尘落在了期待值甚高的2020，就如转经轮反了方向，庚子冬春跨年病毒突如其来瞬间横扫全球，苍生蒙难众人瑟缩，居家期间浑不知天昏地暗，一晃1/3的光阴就在焦虑的等待迫切的抢购匆忙的赶路中悄悄飞逝。随意向窗外瞟了一眼，惊喜地发现几天前还是浓枝墨绿的茶树蹦出朵朵鲜艳的茶花，有些花瓣已经飘落不经意地粉饰满地，冬天的脚步已经到了家门口，我的妈妈也进入迟暮之年。

我们的家是平凡的，但是在我的心目中我的妈妈虽不足以载入史册却也伟大着。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到很多中华民族传统的优良品质:

妈妈自然朴实，虽没有叹为天人的美貌，不施粉黛依然从容自在地昂起头出门，不会鹤立鸡群却在人群中毫不逊色; 妈妈吃苦耐劳，她身子矮小但手脚麻利得很，以前在农村插队一人的工分顶三人量，是生产队的标兵，回城后继续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撑起半边天，下班后接外活，洗塑料袋扛水泥种菜都干过，当上了省劳模从未忘初心，重活脏活依然一肩挑。

妈妈善良宽容，她本是小康之家的二小姐，学习也不赖，下嫁幼年丧父家境破落的爸爸。为了让爸安心在城里工作，一个人带着4个小孩在农村起早摸黑，在爸爸周末甚至一个月才回家一次的情况下用瘦小的身子麻利的手脚回应幸灾乐祸甚至白眼，付出双重的努力才能获得来之不易的工分，饱受同村人的白眼甚至亲戚们明目张胆的欺负和怠慢。多年来她念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如果计较那么多往事，他们一个都不值得帮! 但是把这些人带出城里我妈没有半句怨言，也没有要求爸爸必须照顾外戚。

妈妈贤惠孝顺，她面对的是守寡辛苦扯大5个孩子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婆婆（我的奶奶）。婆婆不喜欢看到的衣服不穿，婆婆遵循的规矩严格执行，婆婆立下的禁忌不敢越雷池半步；为了让婆婆住得更舒服，用瘦弱的肩膀把砖头挑了又挑，硬是把房子建了起来; 碰到分家毫无怨言搬出付出无尽心血的新家；婆婆给火烧伤了细心伺候，原本跟着家境不错的叔叔的婆婆心甘情愿地跟着妈妈过: “这媳妇口有时不饶人但是心地好”;婆婆年事已高大小便失禁，爸爸工作忙，妈妈床前侍奉毫无怨言无微不至：婆婆无法咀嚼，妈妈买精肉挑鱼刺剁碎榨汁刮果肉一口一口地喂。我的奶奶活到104岁安详离世，葬礼上妈妈是以女儿的身份回礼，跪到站不起来，奶奶把随身携带的玉镯传给妈妈这个外姓媳妇而不是亲身女儿也算一种最高的认可。我们家获得省模范家庭的称号时，文中那句话我一直记住心里：婆媳关系亲如母女！

妈妈大方大气，家里经常有人没打招呼饭点就来习以为常一概加饭加菜，需要留宿的二话不说找被子铺床单; 我们的家就像驿站，也正因为有妈妈的辛勤张罗，我们总能吃到带着鱼腥鲜味的塘鱼，沾着泥土芬芳的新米，清澈的蜜糖和甘甜的柑橘等农家产品。

妈妈感性感恩，四岁那年我跟着妈妈回城，暂时在姑姑家寄宿。过了两三个星期，有一天姑姑对准备进门的我俩说今晚有客人来不方便，吗妈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走，堤围路见证了妈妈寄人篱下的艰难。走到她同事家，妈开门见山就说：我们晚上没地方去你能收留我们不？我听到了至今难忘的那句话：加多筷子就吃盖好被子哪里都能睡！原本爸爸不想我们挤在单位宿舍里，但是妈妈一刻也不犹豫，一家人在同一屋檐下多苦多累都行。妈妈对于收留过她一宿的工友一辈子都没有忘记，生活好了每次回农村都带着很多东西，老想着修路造福村民….作为家庭的主心骨，妈妈的优点数也数不清，让我们享受到程家的福祉妈妈的功劳居功至伟!

小的时候我是很皮很皮的，没有奶奶在身边众多规矩约束，住在爸爸单位的时候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醒着的时候基本每天乐此不疲地玩转单位的每一个角落，由一线的测试室到天台的花圃，闲着没事就把楼梯扶手当滑梯，有次玩过头转弯没收住，直冲下来摔个稀巴烂。每隔一段时间我总能收到上天赐予的绷带，就是提醒我修心养性的时候到了……为了收拾我这个神兽，妈妈带着我去找邻居老师提前两年跟着哥哥姐姐上学，要求也不高，留级可以，只要在学校呆着就行。这段时间呆在家里，对着两个小孩，我和妈妈当年的想法简直是异曲同工。其实不用上学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困在家里实在太憋屈，妈总是带着我去江边那新开垦的菜地浇水，沿着江边追蝴蝶摘果子，望着船上人家升起袅袅轻烟。我依然记得妈妈拗不过给我买了一条泥鳅，我捧在手里欢喜得不行不行的，路过河边想想给它洗洗澡，殊不知一碰到水泥鳅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半响都没搞明白，一个嚎啕大哭，我也不知道妈妈有笑没笑，她就拉了我一下，说水神喜欢带走了。自那以后，我就知道水中飘的地上掉的都是不能捡的，兴许这是神的东西。

好像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暴雨，不记得什么事情晃过脑海，没打招呼没托口信我居然没有回就近的家直接跟着同校做老师的婶婶离开学校。饭饱睡足就看到妈妈一脸的焦急在门口等着，连着追问去哪里了，为啥不说一声？我说以为（真的以为）四叔或者在同一学校的婶婶会告诉家里的。妈妈当时的心情我最近才体会和理解到-在Lunar Park我看着老二坐木马，久久不见说去旋转塔的老大回来，去到不见，顿时恐惧万分，心里就想着只要孩子平安她想干什么就什么的那种感觉，听到老大声音从惊慌失措飞跃到喜极而泣…妈妈对家人的牵挂一直没有改变，从小到大，即时打招呼晚点回来，到九点没见人电话肯定会来的。现在我已经成家有了小孩有时候回来晚，看到妈妈还在等；回到家无论多晚我都要去厢房请安方能睡觉，否则妈妈会坐着床上一直等的，有时候实在太晚，隔日早上必然来看看我在不在。最近小孩上网课，妈妈每天总是拄着拐杖过来看看小孩，总是随后关上，因为担心有人把孙女抢走了。有时候觉得啰嗦觉得无奈，更多的时候确实感动，幸福洋溢在心间，毕竟这世间妈妈只有一个，也只有妈妈才能事无巨细把孩子的利益放在心里。

上五年级的时候，表演前的厚厚的底粉浓浓的胭脂像极了和在水里的面蘸在脸上，令我厌恶至极，立马不想去话剧社了。缺课后随口谎称妈妈不想我参加这类活动（那时我是学校的旗手，学习挂帅也是情有可原的），没想到这无心一说导致了妈妈没有被邀请参加家长表彰会。当婶婶告诉妈妈原因的时候，坚强的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倒不是在乎是否被表彰，被最亲的家人冤枉那个心痛呀。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推诿不狡辩，这个做人的道理在自己出来社会才深切感受到。

高中第一次离家住校，妈妈提前一周帮我打包收拾，报到那天早早就准备好了水果和汤以及晚饭，和爸一起送我去学校。放下行李铺好床，出去吃过午饭一直呆到下午四点，帮我洗好衣服再三嘱咐一番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我知道我们俩的眼睛都是湿湿的，想想在同学面前不好意思才没哭出来。那时候饭堂只有两种选择，肥猪肉和瘦肉之分，到了高三才有现做的小炒。因为有表哥在学校，每周回家妈总是准备好了两餐饭菜和一周的零食，所以一周四天带汁的红烧猪肉也吃得津津有味。有妈妈强大的后勤保障，三年的寄宿伙食绝不比家常菜逊色。

临近高考天气额外的闷热，妈妈担心我中暑，带着电饭煲专门跑来陪我住旅馆备考。第一天晚上反正看不下书看了一下电视百无聊赖七点半就睡觉，到凌晨两点醒来精神非常好，辗转反侧，想想第二天的考试莫名紧张，急得慌，开始乱说胡话，妈妈就陪着我直到天亮。我就这么半梦半醒地上了考场，幸好基础还在，历史科目还遇到自己的总结题，焉知非福。次日晚上我就吃饭散步，按照平时的作息时间来，最后顺利过关。拿到高考通知书，妈妈才告诉我当时她怕死了，一直挺到我考完回来才放下心中石头。

除了长辈，妈妈最爱的就是小孩。她的泪点很低，不管是屏幕还是生活中只要听到小孩哭，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是否认识都跟着流泪，由此可想而知对自己的小孩和孙辈有多疼爱了。我们几个都有外地读书寄宿的经历，每次妈妈去看我们，随身携带的的就是靓汤和拿手好菜如焖猪肉，蒸排骨，豉油鸡，酸菜鹅等等。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微信，为了赶在午餐前到达妈妈总起个大早准备，也总能把还温着的心意如仙女下凡般亲手递到我们的手里。有一次我跟车去哥哥学校，两个大碗扣着的老火靓汤一路颠簸到哥那只剩下一口。因为这事妈妈说了几次司机“你好心开车慢点，上次我的靓汤浪费了….！“心疼汤更心疼宝贝儿子之情溢于言表。

为了照顾孙子和减轻哥哥负担，妈妈提前办理退休手续，从此开始下半生照顾后辈的历程。妈妈对小孩们都呵护有加，依然记得她抱着BB洗澡，把方巾放进水中浸透，手先探探水温，跟着摸摸头发，捡起方巾捏捏保持湿润，然后轻轻顺着前额往后面慢慢抹，温柔怜爱自言自语地说: BB乖乖，BB平平安安，BB快高长大…不一会弄罢把幼小的身子慢慢放进洗澡盆，一只手没在水中托着敦敦的屁股，让BB舒服地靠着，轻快地哼着: 拍拍个心唔使惊，拍拍个背唔驼背，洗洗眼唔盲眼…那时的BB时而闭着眼睛享受，时而兴奋地蹬腿挥手，忘乎所以，羡慕旁人。有时我想帮忙妈妈还不给，嫌我手脚粗碰到小孩，有时抱在怀里觉得姿势不对, 怕弄哭小孩了; 天天苹果水伺候，大了点了用匙羹一次一次刮果肉，完全无视地毯的存在…受益于婆婆的细心照顾，两小孩可谓无病无痛茁壮成长，我现在家里是五短身材的矮人。

在老家同龄人眼里，妈妈过得最好，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好老公。在我们小孩的心中，爸爸很幸运，因为他有一个任何时候都愿意倾尽全力支持，无私奉献同甘共苦，对外肩挑重担对内手撑半边天的爱人。爸爸经过努力成为全村人的指望，他的名言就是家里不用太干净，太干净了那些村里人就不敢进门了，即便这样收拾残局的工作量也是蛮大的，我一直都很羡慕那些把家里收拾简洁明了整整齐齐的人家，这在我的童年是没有的。我们家的前院除了新年没有假山没有果树，只有一堆的木凳，因为方便加座。我们家连沙发都没有，只有容易清洁的红木云石家具。爸从不管家里事，从早上到晚上都很多人，我们也习惯了除了饭点都在楼上呆着，妈妈忙内忙外，把两边的亲戚们都关怀备至，红白事一手操办，有时也对爸抱怨几句: 你们家的我都管，我们家一点都不见你人影! 唯有此时爸笑眯眯不还嘴。发牢骚归发牢骚，妈妈在大事情上从不含糊，即使家里有老有幼生活拮据，送走大姑和姑丈自动自觉把他们的8岁孤儿接回家视如己出抚养成人，读书工作结婚一样没落下，表弟结婚我爸妈就是主人家。爸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闷和睡觉途中给弄醒，倔牛脾气上来的时候那个牛魔王只有妈妈的芭蕉扇能降伏，春风化雨，我做不到所以我对妈妈有骨折式的仰望。

年轻时妈妈总让着爸爸，有段时间妈妈特别有女人的敏感，只要是爸爸跟哪个女性说上几句都受到怀疑。妈妈的无中生有的猜测，爸爸的满肚委屈无处申，我们有时觉得妈妈很过分，不过听妈妈说到: “爸爸耳根软，一句诉苦的话就能拿走他口袋的钱”，也不吱声了，毕竟爸爸就是那样的。有时看他们拌嘴也是一大乐事，一个说没钱用毫无自由，一个说不控制难以有存款。一个说能赚钱才有理，一个说能存钱有话语权。反正老两口拌嘴我们当没听见。妈妈得了脑血栓装上支架后，上下车出门都是爸爸搀扶，饿了就坐着等爸爸送水吃药准备就餐，得一老伴相濡以沫也属一大幸事，此生无憾矣!

妈妈一直很能干，一直不服输，这几年除了饱受糖尿病高血压煎熬，还做了两次手术，折腾下来整个人都虚弱了不少，走路需要拐杖，一个耳朵基本聋了，她也接受了变老的现实，头发也不染了，说“日本鬼子来了我也只能走这么快了“。但是妈妈思想很开通，认为四海为家，在哪里都是黄土。兴许以前艰苦朴素惯了也没有机会打扮，耄耋之年才想起穿新衣服尝之前没有吃过的食物。白发苍苍的妈妈就像悉尼的冬天那么纯真无邪地展示独有的风景，枯枝就像她的身躯，落叶宛如她的头发，山茶花就是她的意志力，笑起来象一树浓烈的紫罗兰那么灿烂。妈妈从来没有架子，即便住在后面的granny flat也觉得什么事情都要征求我的意见，从不顺手牵羊，即便我反复说是自己家的都可以随便，但是她还是少到拿了一个苹果一支牙膏一盒纸巾都要报告，有时我真的嫌她啰嗦，干脆买完东西直接拿过去。有时我觉得挺内疚的，妈妈并没有当我的家是她的家，这样就显得我做得还不好。有时我也很有阿Q精神，觉得妈妈太明理了，绝对尊重小孩的私隐空间。

也许是操劳了一辈子实在闲不住，妈妈把洗衣服倒垃圾上升到国家大事的高度。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天寒地冻，洗完澡妈妈就会把衣服放到洗衣机里；然后等爸爸沐浴更衣后又走一趟，项目即时上马。每天早上6点我都能准时听到拐杖的duo duo声，有时在床上实在不想起来，叫着‘’妈，等我来好了!‘’ 听不见，继续前行，没办法，只好告别温暖的被窝把衣服放到洗衣机，又匆匆回到被窝赖一会。这段时间总结经验，决定晚上洗衣服放好交班。妈妈不在的时候我都是直接把衣服往绳上一搭，有风的时候就带一个夹子礼成，美其曰“效率“。妈妈不是，晾衣服绝对有讲究。君不见第一步备好衣架和衣夹，第二步把衣服从篮子里拿出来一甩，第三步上衣架，第四步用钩子挂在绳子上。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总是把裤子撑出两个兔耳朵，因为这样才能容易把阳光渗透，也明白陋习的根深蒂固直接放弃。有时候我弄完还不满意，一件件重来。正如”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妈妈版就是你若晴天衣服无忧，她总祈祷每一天都是晴天，因为只有晴天她的衣服就可以有一个日光浴。捧着衣服闻着暴晒的干香，她一脸满足，这个样子让你觉得这个冬天真不冷， 这个大妈可真逗。遇到阵雨天，她都是来来回回好几遍乐此不疲，要换我直接干衣机，

因为高龄人群是疫情的高危人群，从国内回来我们必须隔离。告诉妈妈不能过来的时候，必须解析清楚才打消她以为被嫌弃的顾虑。有时站在厨房，和妈妈隔着两扇窗，深深体会到天涯伊人的无奈。疫情导致城市停顿，商店专门给老人与医护人员一个特定的购物时段。我凭着妈妈的身份证走进空阔的超市，拿起硬通货-紧缺的厕纸，那一刻的激动简直比拟天上炫丽无比的晚霞。内心不禁感概：老天确实有眼，跟老人住一起有好报的。

悉尼的冬天妈妈的晚年书写着平凡中的独特，门前的山茶花有养在深阁的小孩纯真，有含苞欲放的少女情怀，有亭亭玉立的青春无敌，有落落大方的淑女婉约，有干练稳重的职业风范，也有风韵犹存的和蔼可亲，晴朗时花瓣飘飘洒洒温柔与草地拥抱，滂沱大雨之后舍身取义宁可玉碎毫不犹豫不惜整朵花落地，朴实的外表藏着一颗顽强的心……只因有着山茶花，冬日有了春天的娇艳妩媚，夏天的热情奔放，秋天的成熟深沉，晚年的妈妈在梨城的初冬恰似小茶嫣然一笑桃羞杏让，大茶知节守礼闺秀本色。

出生没得选择，我很感恩老天让我投胎到这么一户相亲相爱的人家，成为妈妈的心肝宝贝。我很知足，妈妈入细入微的躬身践行，妈妈自然流露的良好操行，妈妈藏在心里的善良体贴不时地指引着我鞭策着我。感恩遇见，感恩同行，毕竟有一种幸福是我们都在！

风雨同路繁华与共，谨以此文献给普天之下小家庭的主角-亲爱的母亲，祝母亲节快乐！让心跟爱一起飞扬！

2020.5.8